江如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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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红楼同人】青玉案(一)

赵姨娘的故事。

从无价宝珠到鱼眼睛。

不喜请右上。

7.15重修


1

夜便是清冷冷的夜。

荣国府的宅院是大的,过分的大。每一棵树都长得 肆 意 妄 为,仿佛都是修行百年的山 精 鬼 怪,能在这 处宅院里盘踞一方似的。然而同时又畏畏缩缩,永远围绕在一行行屋檐与厚壁纸窗之间,看着屋里边的人影儿,只是进不去——何止进不去,便是长得不合时宜了一些,入了谁人的眼,便免不得有刀 锯 火 砍。

这是主子们的住处。到了下人房里,便免了那么多规矩和顾忌。几棵高高大大的树下是一排有了年岁的屋子,不知住过几代新人陈人。树在此也松了口气似的,无所谓节气和季候,一年四时都落下扫不完的叶子,直待要把屋子和屋子里的人一同埋了才了事。

赵国基歪歪扭扭地走过这排屋子,踏进最里面一间,把手里的一串钱往破桌上一掷,便扯着嗓子叫唤着要酒要菜,又抱怨桌子没擦地没扫,好似这一方天地容不下他。

里间的帘子一掀,露出一张含着愠色的俏丽的脸,不过十三四岁年纪,然而显出疲态,平白无故见老了几分。

“你又干什么?”压低了声音,不耐烦地,“又从外头喝了这么些酒回来……妈刚睡了,哥哥你多少消停些。”

赵国基嘿嘿笑着,指了指桌上不免有居功姿态,“外头的孙老爷今天来,赏的。”

女孩子脸上表情略略舒缓,嘴上仍是不停:“赏的这些没都买了酒喝?”顿了顿,见赵国基神色尚可,道:“昨儿我的月钱都给你了,你得给我几个零用。”

他陡然变脸,“进来当差才几个月就跟你哥哥拿腔作调?你几时有月钱交到我手里?”

女孩子早已料到他这一着。只是不肯罢休。

“难不成那黄 汤都灌 丧 到狗肚子里去了,谁给你的钱?你自己的月钱还花不够,又没有什么孙老爷王老爷天天提着,还不是我供给?妈又连年的病着,我们娘儿俩的死活你管是不管?”

“成日家私留下的没有成百也有上千,姑娘的钱到底不从我这儿领,反倒跟我又要起零用来了!”他打了个酒嗝,想站起来又踉跄了一下,索性坐回去把脚搭在桌子上。“还有饭没有,盛两碗来。”

“这也是做哥哥的说出来的话!”那女孩子也急了,“又拿我的月钱喝酒去,自己的月钱又一个也不拿回来,我跟妈几时有成百上千留下?你自己倒是好酒好菜吃着,叫我们娘儿俩喝西北风去不成?”

赵国基本是喝得半醉半醒,一发酒蒙住了脸,酒气直喷到她脸上来:“姑娘如今眼大心大,连亲哥哥不放在眼里了,明儿索性越过我们头上当主子,捡个高枝儿长长久久呆着不好?”他还嫌不过瘾,哆哆嗦嗦把桌上的钱塞进裤腰,“赵国基是吃是喝,是娶老婆都不劳动他妹子出钱!哪一天我进了棺 材,再来管姑奶奶要银子使!”他睁着迷迷蒙蒙的醉眼,“把饭盛两碗来。”

她站着不动。听见里屋娘的咳嗽声,又不愿意接着再吵,索性丢下一句:“你没喝昏了头,自己盛去。”袅袅走进里屋,帘子一放,隔绝了外面的酒气和叫骂声。


2

佩玦弯着腰浇花。其实这本也不是她的份内,不过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闲着。

荣国府今日有宴,敏姑娘自然是要出去见一见人的。屋里的几个大丫鬟也都前呼后拥着去了。剩一群不懂事的小丫头乐得偷懒耍滑,四处逛去。

佩玦刚被打发去给太太送了一遭东西,回来的晚了些,没赶上那赴宴的热闹,所以还留着做事。浇完一排花儿,屋里便只剩了她一个人。她走到门外张望一番,见冷冷清清,便回身走到屋里,揭起镜袱,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自己。

佩玦长得并不难看,即使从小吃了不少苦。是这里的家生女儿,父亲去世的早,丢下他们母子三人谋生计。哥哥在外门当差,如意不如意倒只字不提,成日只知喝得烂醉,娘又多病,一家人吃尽了钱的苦头,为此常常吵得不可开交。所幸自己年纪足了也进府来服侍,敏姑娘屋里赏钱又不少,家计才多少好了一些。

她侧耳听了听,外头仍是没有声音。便偷偷拿起敏姑娘的篦子抿了两抿头发。镜中的她是容长脸儿,朱口细牙,一双水盈盈的眼,眼角梢儿微微向上挑着,像戏台上的莺莺玉环,那眼皮上不抹胭脂也透着淡淡的红,是院子里海棠的一角柔意。她对着镜子飞了一个媚眼,盈盈一笑好像欲语还休,随即收住,恢复平常从容的表情。她身上找不出大家闺秀的端庄,却有的是那种小家碧玉式的娇媚,在府里仿佛一枝横逸斜出的碧桃。她自己知道这一点。

闲常时候上二门外找哥哥去,一群小厮都用害馋痨似的眼光看着她,她从小见惯了那种眼神,心里透明透亮。

她又拿起妆镜前的一根玉簪子,自然不敢戴在头上,可是在自己的发间比划着。姑娘爱干净,这些插的带的东西,她这样的小丫头一向是不得经手的……那样的一根簪子,成块白玉打成,一尘不染的,每次带在姑娘头上都明晃晃地晃着她的眼。

敏姑娘,敏姑娘,她是她梦想的生活的集中点,生在这世上就好像一面天仙宝镜,照得镜子外的人事黯然失色。姑娘她自己是不在乎这些,可保不得别人不在乎。她是千金小姐,永远前呼后拥的,要天上的星星也有人摘下来。她却永远是家生女儿,长大了不过拉出去配个小厮,生下的孩子依旧是奴才,又重复不知道多少年前重复过的生活。

她突然不愿意再看见自己,依旧掩上镜袱。生的好看有什么用,一样不得见 天 日。有时她也庆幸自己一生下来就是贾府的奴才,否则母亲一死,或者不必等到她老人家死,便大约免不了要被亲哥哥卖入教坊——他自然没胆大包天到明着说过这话,可他老是那么看着自己的妹妹,像看着待价而沽却无人问津的货物,满意的眼光从头到脚,再从脚到头,是人牙子买人卖人的看法。

她在镜前坐了一会儿,听见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急忙起身整理,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炉前拨那炭火。

有人揭起珠帘进来,珠子哗啦啦一阵响。她假装惊异地一抬头,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并珏。

并珏自顾自地走向火炉边,一双手置在那蓬蓬向上冒的热气上烤了半晌,叹了口气。她像是没看见佩玦似的,双眉紧蹙,搓搓手,又叹一口气。想必天是太冷了。

佩玦小心地把一个小茶盅送到她面前,“姐姐先喝口热茶暖暖罢。”又补上一句,“是新沏的,专等姐姐们回来用的。”

并珏接过来抿了一口,这才像是注意到了她这个人的存在。“就你一个?其他人趁着姑娘和我们不在,都偷着玩儿去了?”闲闲的,一双细长的眼睛时不时地向她脸上飞着。

佩玦只是笑,不答言。

“你倒乖,”她站起身来,佩玦忙不迭地把茶盅接过来,“倒是面生,是哪里拨过来的?”

“我原是跟老太太的,前些日子赖大娘说姑娘屋里人太少些,老太太就拨了几个人过来。姐姐日日跟着姑娘,人多事杂,忘了也是有的。”

并珏脸上这才有了点笑。“几岁了,叫什么名儿?姑娘屋里说是人少倒也不少,只这几个天天跟着出门的还闹不清呢。告诉我,回来也好赏你。”

“叫佩玦,姓赵,十三了。”

她的名字是姑娘起的。才一来时给姑娘磕头,畏畏缩缩地,头低着,问名字,也说不出个整字。姑娘手里正拿着个璧玉块,老太太赏的,她拨着那玉上穿的穗子,随口道,叫佩璧吧。

说完了又莞尔一笑,不可不可,犯了讳……叫佩玦吧。

从那时起她就换了个名字,连带着换了一个人。原来的那名字她已经想不起来了,也许不是想不起来,而是故意忘了。老太太屋里她不过是猫儿狗儿之流,一天一天摸着桌子椅子柜子红木雕花上不尽的灰尘,一个青瓷花瓶儿也高得让人生畏。她不过是“小丫头”,谁也懒得想一想她叫个什么名字,横竖要人做粗活,喊一声就是了。说声要打发,也就打发掉了。在敏姑娘屋里,虽然还是一样的使唤,可是姑娘给起了个名字,大家都当个正经名字叫着,就好像另有一种活法似的。

总之,她自己觉得是重新开始了一种生活。月钱是没有什么变,可是在这儿服侍姑娘,好过在家里朝打暮骂,或是在老太太房里,安稳而终究少些活气。

过去的那个她是完了,虽然之后也不见得光亮,且趁着这一点儿光走便是了。

“可怜见的。”并珏咕哝了一声,拿过桌上的两个玛瑙盘子。

“姐姐才暖和了,又是要去哪里?”

“姑娘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周姨奶奶上回送的果子来了,巴巴的叫把这盘子给她送回去呢。”她嗤了一声,“姑娘糊涂,她是哪一门子的姨奶奶。也值这么上心。”

佩玦笑道:“既这么说,姐姐且坐着,我替姐姐送去倒不好?恰好那周姨奶奶有个小丫鬟叫小鹊的,我们极要好,我这一去也顺便看看她。”

“小小年纪,难为你了。”并珏朝她望着,淡淡的并没有笑,反而有些怜悯的意味,“你去罢,今儿姑娘不在,事情不多,早些送完也不用回来,你家去歇着罢。”

佩玦从她手里接过两个碟子,“多谢姐姐。”

她走出门。天真是冷,她想起小时候围着一条破被子,跟哥哥和娘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样子,那时爹还在,娘也在府中当差,哥哥没喝上酒,家里虽穷尚且来得……她吸了吸鼻子,是太冷了,一双手连同盘子冻得冰凉,仿佛要粘连在一起。

她加快了脚步。一点泪意在眼角滚了几下,冻住了又化掉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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